鲁 旭 | 风 流 街 ( 十 )
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风流街》。全书一共25章,24余万字,作者前后六易其稿,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今天发表第十章。
编者按
第十章
走出家门不远,马得济就甩开了心中的不快。他脚步放得很慢,完全是一付消闲散步的走法。
这么一摇三晃地走着,马得济心中反而产生出一种以前从未体验到过的轻松。他想起了第一次跟李淑萍吵架后赌气出来时的情景,不由在心里对自己的胆怯和懦弱嘲笑了一番。他很想再体会一下走夜路的感觉。但他觉得,今天晚上似乎没有他第一次走夜路时那么黑,路灯也不是隔老远才出现一盏。每走过一个巷口,他都要放慢脚步,想仔细地看一看那儿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事。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有时巷子里真会走出一两个人来,但绝不是情侣。他不知道那些情侣们都到哪儿去了。这使他很失望。
马得济忽视了一点:他第一次走夜路,是在午夜之后,而这一次走夜路,时候还早,正是城里夜生活最盛的时间。
街道上行人虽然没有白天多,却也不少。而且这些人几乎都是全家出动。要么是双双依偎,要么是两大一小,悠哉游哉地走着。小青年们则是三五成群,张狂地谈笑或是野腔野调地唱着。马得济也就跟了这些人慢慢地走。
忽然,马得济看见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夜景:一片红灯的海洋!要不是这会儿天气还有点热,他真会把它当成灯节了!直到他发现了灯下卖小吃的人,他才明白这里就是县城里的夜市。
做夜市的人正在忙碌。马得济突然觉得胃里有点空,想吃点什么,便信步走进了饮食市场。
这儿的摊位少说也有二三百家。每一个摊位上,都高挑着一盏电灯,灯上是没有申请过专利的一项发明:用一个大红的圆塑料篮子做的灯罩。从远处一眼望去,只见处处红灯耀眼,很是好看。在灯下边,炝、炒、烩、烹,各样齐备;而占主流的是各样小吃。西府地方有名的小吃一样不缺。光面筋就有烙面筋,炒面筋,洗面筋,烙蒸面筋,擀面筋,臊子面筋,懒面筋,醋溜面筋等等。我敢说世界上有比这规模大的操作间,但绝不会有比这儿花样齐全的操作间。
马得济一进入夜市,便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招揽顾客的声音所包围。他笑着,转着,最后坐在一个洗面筋摊前,要了一碗面筋。又向对过的摊子要了五串烤羊肉,向邻摊要了一碗油茶,还要了一只熏兔腿,要了一个鸡蛋煎饼,一杯生啤酒,这才大嚼起来。
卖面筋的小伙很健谈。他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对坐在摊前吃面筋的姑娘讲说这面筋的历史。
“……这面筋少说也有一千多年历史。你看过《西游记》吧?唐僧出了长安,在庙里做客,就曾吃过面筋。那庙也就是咱们这儿的庙,面筋也就是咱们这面筋!那时节,它还是佛家的大菜哩。”
小伙子说得眉飞色舞,马得济不由偷偷地笑。他知道《西游记》中有唐僧吃面筋的记述,但《西游记》的成书却距唐僧生活的唐朝晚了七八百年。但他没有揭破。反正这是吹牛,又不是正式演讲。
吃过饭,马得济又在夜市上转悠了一会儿,这才往泡馍馆走。他虽说生在城里,可他从来没有在晚上出来逛过街道。这一回,算是开了眼界。
回到店里,张小侠正在盘账。他沏了两杯茶,一杯茶给张小侠,自己也端了一杯,过去坐在张小侠身边,看她算账。
“让你回家去,你怎么又来了?”张小侠推开账本,问马得济。
“没地方睡,我不来干什么?”
“怎么,又和淑萍吵了?”
“也没怎么吵。只是她不要我睡觉,我就出来了。”
听马得济的口吻,张小侠知道这事中间肯定又把她夹了进去。是非之事,还是少说少问为好。
“往后你们家的事我再不管,也不问了。”张小侠轻描淡写地说。她就欣赏南方人现在的生活准则:只管自己做事赚钱,不问他人在做什么。我们天兴县城里就不行。你钻在被窝里放个屁,都有人要查一查放屁的根源。
“当问的时候还是要问。必要的时候,你还要给我出出主意。”马得济听出张小侠是怕自己再粘她,想洗清白。但他就是想粘住她不放,不想叫她洗清白!
“我不会上你的当了。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当问,什么时候不当问。什么时候必要,什么时候不必要。”张小侠狡黠地笑了笑,“但有一件事我还是要问:这些天,你和孙成虎到底在嘀咕些啥事?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
张小侠担心再这样扯下去,马得济又会像上次那样说出什么话来,就有意把话题从马得济的私事上引开了。
“我给你说过了,也没什么大事。”马得济在和孙成虎的事情上,就是不想给张小侠说清,因为他和孙成虎有约在先。
“那为啥你们一天到晚神神鬼鬼的,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而且我每一次问你,你就转颜失色?”
“真的,没什么事。”
“这么看来,你是决心不想对我说了。也好。我把我的原则告诉你:这事如果与我无关,我声明往后不再问起。如果与我有关,你现在不说也可以,往后就永远不能让我知道。如果让我知道了,马得济,你说该怎么办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样一说,我再不给你说,反倒像我要背着你干什么似的。我就说了吧,也好向你讨个主意。”
马得济在街面上混了这几年,也学会说话了。
“你看咱这店,一年最多能挣多少钱?”
“我刚算过,这个月税后利润是三千二百八十多元。按你说,这是淡季。照这样算来,一年可以净挣三万多元。”
“一年挣三万多,才刚够给我交承包费。你真的打算连一分钱的工资都不要了?”
“给你只交个整数,不是还有几千元么?这就够我的工资了。”
“算了吧!你在广东,一个月就挣几千元;回到家了,我一年才给你几千元!你心里能过得去,我心里还过不去呢!”
“听你的口气,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要炒我的鱿鱼?”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拼了百八的劲,才挣了这么一点钱。我想,咱还不如把这店关了,干个比这更能挣钱的事。”
“能不出力而挣大钱,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我不知道你们瞅准的是啥好事?”张小侠有意套问马得济。
“开舞厅。”
“开舞厅?你和孙成虎说的就是这事?”
“嗯。”
张小侠忍着气,问:“你们考察了没有?”
“我和孙成虎去问过,人家一晚上就可以收入两三千元,顶咱们饭馆一月的呢!我已经和孙成虎商量好了,等你经营满一年,我就将泡馍馆收回,改办舞厅。保管一年能赚泡馍馆几十年的!”马得济没有发现张小侠生气,说得眉飞色舞。“如果你愿意,咱们一起干,你给咱当老板娘……”
“放屁!”
张小侠在马得济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把掌,拧身出了吧台,进了她的办公室。
张小侠这一巴掌够狠的,马得济被打闷了。他不明白,自己想多赚点钱,这有啥不对,有啥不好?你也太狠了吧!难怪孙成虎一再告诫我,不让我给你说!
这么想了一会儿,马得济又习惯地想到了自己身上:我马得济也是个人,是个男人!为啥我就捉摸不透张小侠的心思,他孙成虎就能揣摩来?我可是真心对着你张小侠的呀!我哪点差了呢?
马得济就这么想一会儿张小侠,又想一会儿自己,陷入了思维的恶性循环之中,连时间都忘了。
这是马得济有生以来想得最多、想得最深的一次。
还没等马得济回过神来,张小侠又出来了。她已经换过衣服。在吧台边,她略为迟疑了一下,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没有看马得济一眼,就照直走出了店门。
马得济想得太出神了,张小侠从他的面前经过他都没有发现。
这一晚上,马得济失眠了。
凭直觉,马得济觉得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傻事。可他怎么也想不出错在哪里,傻在哪里。他没有进他这些日子当卧室用的雅间,就这么在吧台坐着,前前后后地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马得济伏在吧台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几个老同学在一起玩。雪中达来了,他告诉马得济:这里有个非常好的地方,只有他雪中达知道。马得济不信,雪中达就指给马得济看。马得济就看到了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雪中达问马得济,想不想到那个好地方去?马得济说想,雪中达就带着他往桃花林跟前跑。雪中达跑得很快,马得济怎么也追不上他。还没有到桃花林,雪中达就不见了。桃花林也不见了。
马得济回头找雪中达,却意外地碰见了孙成虎。
孙成虎笑话马得济,说马得济跟雪中达搞小动作。马得济辨白说我没有搞小动作,是雪中达要带我去一个非常美妙的地方。现在,雪中达不见了。孙成虎说,他雪中达知道什么!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马得济就跟着孙成虎走。
突然,马得济听到张小侠在喊他。他急忙回头去看,又找不见张小侠。待他再回过头来找孙成虎,孙成虎也不见了。他独自一人在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走着。
一股风吹过来,马得济感觉到了冷。这时他才发现,这里是深山老林,风景非常优美。他去过华山,但这儿不是华山。四周尽是奇奇怪怪的树,远处还有一片红一片粉一片黄的色块。他想起来了,那是花丛。他想,那里一定很美。但他过不去,在他的周围,尽是深沟,他原来站在一个荒凉的小山峰上。
又是一股冷风,冷得人打牙花儿。马得济害怕了,大声喊叫孙成虎。孙成虎突然从他身边钻了出来。原来孙成虎根本没走,就藏在他身边的花丛里。他看见孙成虎从花丛里探出头来说,你过来呀,你过来呀!他说,我过不去,我身边尽是沟,太害怕了。孙成虎说,我拉你。他伸过手去,就要够着孙成虎时,他听见张小侠喊了一声:别听他的!他不是好东西!
马得济看见张小侠原来就在他身边!她也站在这个山头上,和他只差了一步。他高兴得大叫:小侠,小侠!但张小侠走了。他要去追,一抬脚,脚下的山突然垮了,他也掉了下去……
马得济从椅子上翻了下来。
梦醒了,可马得济的心情还没有从梦里退出来。独自定了半天神,他突然想起昨晚跟张小侠争吵的事。他有点后悔。其实,这事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张小侠的。他想去向她认个错,解释解释,也想把他的梦说给张小侠听。
站起身来,马得济才发现天已经快亮了。
泡馍馆的大门虚掩着,防盗门也没有上锁。马得济马上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他顾不上张小侠对他的约定,急忙向张小侠的办公室跑。
张小侠没在办公室。
马得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可别让我再次把她气走了!
店里店外都没有张小侠的影子。马得济以为张小侠出去上厕所,就坐在门口等。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张小侠的影子。他急了,但这时出去追已经为时太晚,要去寻找又为时太早。街道上还没有几个行人,他也无法打听张小侠的去向。况且,他觉得这一次张小侠不可能像上一次一样出走。就是要出走,也不会一句话不留就走人。他希望她只是出去上厕所,一会儿就会像仙女一样飘进来。
马得济就这么大睁着双眼等到了天亮,又等到了大伙来上班。直到上午十点多钟,还不见张小侠回来,马得济确实着急了。每隔五六分钟,他就要到店门口去望一会儿。当然,他每望一次,只能增加一份失望。
今天上班,张小侠没做例行安排。区亚平和魏紫莲问马得济,马得济含混地说让她们看该咋办就咋办。
细心的魏紫莲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她想找区亚平商量。可区亚平已经进了经理室。
区亚平也觉察出马得济不对劲。趁店里客人还不多,她进了经理办公室,问马得济:“张经理怎么没来?”
“她,可能有事吧。”马得济的回答显然底气不足。
“她没给你说她干啥去了?”
“没有。”
“你们不是都住在店里吗?她怎么可能不给你说就走?”
“我也不知道。”
马得济回答得有点不客气。但他无法回绝区亚平的提问。
“你们吵架了?”
“没有。”
“那她为什么离开?”
“我们为店里的事争了两句。”马得济虽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发现这个姑娘自从跟了张小侠之后,确实是越来越厉害了,他都有点驾驭不了她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也许是昨天晚上,也许是今天早晨。”
“天!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不去寻她?她要是出了意外,你,你,……”区亚平说不下去了。这七八个月的相处,她和张小侠已经情同姐妹了。
区亚平哭着跑了出去,立时又跑了回来,对马得济说:“店里的事你多操心,让小魏站吧台吧,我去找张大姐!”
也不等马得济回答,区亚平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几分钟后,她又跑回了店里,抱过电话机,问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旅行社,回答都说没有住过张小侠这么个人。
她急得哭了,魏紫莲也哭了。
过了一会儿,魏紫莲突然想起凤凰城宾馆有她的一个同乡姐妹,就又给她打了个电话。总算运气不错,恰巧这姑娘今天早晨当班。接班时,她见有个仪表不凡的姑娘往出走,就多看了几眼。她曾经来得济泡馍馆和魏紫莲、区亚平她们玩过两次,见过张小侠一面,约摸着认识。当时,她觉着住店的这位姑娘有点像张小侠,又不敢确定。这会儿魏紫莲一问,她便照直说了。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当时我正在接班,正忙着,没留神。”
区亚平一把抢过了耳机:“她是步行还是坐车走的?”
“对了,她好像在吧台打过电话,像是在叫车。”
“你能说上车号吗?”
“我没出去,连车的颜色都说不上来。怎么,她又失踪了吗?”
“我请你不要乱说!她是我姐!哎,她带没带行李?”
“只带了个小包。”
区亚平连谢都没有说一声就挂了电话,又飞跑着出了店门。
她要去问出租车司机。就是大海捞针,她也要找到张小侠。
县城里的出租车不像大城市里的出租车那样满街乱跑,而是停在一处。你要用车,就得到那儿去叫。这给区亚平提供了方便。她向出租车司机描绘张小侠的样子和衣着,说谁要是能领她找到这个人,要多少钱都给。有好几个司机都说他拉过这个人,自告奋勇要带她去找。区亚平见这么多人都说自己拉过张小侠,不仅心里起了疑,她灵机一动,在自己答应的条件后又加了一句:“先找人,后给钱。找不到人,一分钱也不给。”
这一来,围在区亚平身边的司机全都笑着走开了。
区亚平正在着急,又开来了一辆桑塔纳小轿车。司机一听同伴们的描述,过来对区亚平说:“小姐,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今天早上从凤凰城宾馆走的?”
“对呀!”
“年龄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人长得特别好看?”
“对。”
“我刚送她回来。我发现她的神情有点不对劲,还劝了她几句。好吧,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区亚平听这司机说得对路,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上了车,直催司机快开车,开快点!
司机也不含糊。车一开出城区,便像箭一样飞了起来。
张小侠离开得济泡馍馆时,已经过了午夜。这一次,她不是想出走,而是怕马得济在得不到李淑萍的情况下,会再次向她进攻。同时,她也想找个地方,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对她回到家乡这将近一年来的是与非,做一次全面的思考。
走出店门之后,张小侠没有在大街上停留。她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凤凰城宾馆。
宾馆的大门已经关上,只留下一个客人出入的小门。司机看张小侠的气派非凡,想要上前叫门,直接把车开进院子。张小侠摇手制止了他,在宾馆门口下了车。会过车费,她问司机:“师傅贵姓?”
“免贵姓赵。这是我的名片。”司机恭敬地递上了名片。
张小侠接过名片,见上边有司机的姓名和电话,还有汉显BP机,就笑着说:“好。有事我会找你的。”
“您要去哪儿?”
“还没定。到时你就会知道。”
“好。我一定随叫随到!”
看着司机欢天喜地地走了,张小侠才进了宾馆。
吧台小姐正在听着耳机。见她进来,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向她伸出了手。她想了想,没有用在这个县城里领的身份证,而是用在广东领的临时身份证登记了一间中等档次的房子。
进了房间,她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待开房间的小姐走远,她锁上房门,进了洗澡间。
她想彻底放松一下。
这次回到家乡,一下车就赶上马得济的店里出事,她一头栽了进去。还没有来得及把手中的事情理出个头绪,马得济和孙成虎又这么搅和上了。她虽然和马得济吵了,但她还不能肯定自己做得是否完全正确。
她需要放松,需要把自己的思想好好地理一理。
洗澡间的镜子很大,几乎占了一面墙壁,这很对她的脾气。她打开水龙头,一边放水,一边慢慢地脱衣服。很快,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胴体。
这是一个令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动心的胴体:黑发流泄,美目含情,蛾眉似月,双肩如削,丰乳坚挺,大腿修长,小腿结实匀称。就是那两只脚,也长得非常受看。只是仔细抻量的时候,会发现她的臀部略略嫌小了点儿,无论从前边看还是从后边看,都没有她的肩宽,给人一种男性的感觉。但她的腰却细得出奇,真有点儿称得起“蜂腰”了。正是这出奇的细腰,弥补了臀部的缺陷,使它依然显得丰满结实,婀娜多姿。
张小侠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自己的身体,见盆里的水已经放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对镜中的美人说:“没羞!”又掬了一掬水向镜子撒去。镜中的美人立时变了形,她哈哈大笑着钻进了澡盆。
洗完澡,张小侠关了电视机,爬上床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是她去广东五年养成的习惯: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都只能在白天思考,不能因此而误了休息。要不然,第二天没精力工作,就有可能被老板炒了鱿鱼。
一觉醒来,朝阳已经映红了窗帘。她怕在街上碰上熟人,就进了洗漱间冲了个温水澡,在宾馆餐厅吃了饭,又赶到吧台给开出租车的小伙子打了传呼,让他来宾馆接她。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门口。小侠子看来和宾馆的人挺熟,把车一直停到了院子里。这很合张小侠的意思。她上车后,小伙子问她到哪儿去,她反问小伙子:“你知道哪儿最清静?”
“深山老林里最清静,可那不是你去的地方。”小伙子见张小侠说话随和,也和她开着玩笑。
“咱就到深山老林里去!最好能到一个别人都不去的地方去。要是能找到一个一天里见不上一个人的地方,我给你双倍的车费。”
听张小侠这么一说,小伙子“吱”地一声刹住了刚启动的车,大瞪着双眼看着张小侠说:“小姐,您换车吧,我不去了。”
“怕我不给车费?”
“不,不,不!给钱不给钱是小事,我今天有事,不想去了。”小伙子说着,替张小侠打开了车门。“您下车吧。”
张小侠没有下车。她奇怪地看着小伙子。见他一脸惊惧之色,她恍然大悟,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司机小赵被笑得心里发了毛,迟疑着问:“你,你笑什么?”
张小侠本想说:“我笑你胆儿太小!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害怕我这个姑娘劫你的车!”话到了嘴边,她突然萌生了童心,想跟这小伙子真的开个玩笑。话说出来,就变了样:“今天你这辆车我是坐定了。我就看上这辆车。”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小伙子的变化,心里暗暗发笑。
“我,我……”小伙子窘极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放心,可以多叫几辆车跟上。不过,我可只开一辆车的车费。”
张小侠的这句话,使小伙子稍稍放了点心。他在心里抱怨着自己,不该赚钱心太切,以至于身入险地。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只好硬着头皮开车了。
几分钟后,桑塔纳出了县城,车速也高了起来。张小侠不忍心再让司机担心,就笑着说:“你不想拉我,是不是怕我劫持你的车?”
“不,不是。”小伙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看我像个能杀人的人吗?”
“不像。”小伙子脱口而出。“可是……”他又小声补充了半句。
“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是跟你开玩笑。我知道这山里有座水库,你把我拉到水库边就行了。”说完,她自己也觉着她要去的地方确实适宜于杀人灭迹,又补充说:“我听说那儿有一座庙,庙里的神很灵,我是去求神的。”她见小伙子还将信将疑,就拿出身份证让他看。小伙子这才信了,连声向她补赔。
“我一个姑娘家,不害怕你就行了,你倒反过来害怕我了。”
“你坐车是一个人,谁知道在山里还有没有你的人在等我。”小伙子也笑了。为了说明不是他胆小,而是这一条路上确实不太平,这位姓赵的小伙子给张小侠讲了前些日子发生在这条路上的一桩杀害出租车司机的血案。张小侠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走这条路了。
司机小赵很健谈。当他看过了张小侠的身份证后,解除了顾虑,话也就多了起来。况且,一个年轻男子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但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这位漂亮姑娘对他的话从来就没有在意,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是“嗯”上一句,自己却一言不发,两眼直直地望着车外。他又胆怯起来。但这会儿已经晚了,想要让她下车是不可能了。他心里呯呯直跳,细心地搜索着车外,打算如果有人出现,他就是拼命也得闯过去。
桑塔纳开到了山里的一座大水库边,张小侠突然叫停车。司机细心地观察了周围环境,确信周围没有人在等他,这才将车停了下来。
张小侠拿出一张50元钞票来付了车费。司机寻找零钱要找给她。她说:“算了吧。”就扭头向山下的水库走去。
司机小赵上了车,并没有把车开走。他看那位漂亮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向水库,头脑里突然反应出“殉情自杀”几个字。他吓得浑身一激凌,不由放声大叫:“哎,你,你回来!”一边喊,一边拔腿向山下冲去。
张小侠停住了。
“小姐,你要往开里想,千万不可做下错儿!”小伙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急赤白脸地劝说张小侠。
张小侠淡淡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关心。我不会自杀的。这样吧,如果你下午没事,就请你在太阳下山前后,来这儿接我。车费我现在就付给你。请你别再跟着我。”说着,她拿出钱来,数了四十元给司机,就又坚定地朝水库走去。
张小侠一直朝水库走着。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司机小赵并没有走,而是拿着她预付的车费,一直站在山坡上看着她。现在,一向自信的她也不敢确定这位小伙子拿了钱还不走的原因。于是,她加快脚步,很快便消逝在山坡上的芳草间。然后,她选择了一块有利地形,直看着小伙子开着车离去,她才又慢慢地向水库边走去。
张小侠喜欢水,特别是清澈见底的水。它可以使人变得清静纯洁,也可以使人的头脑变得冷静明澈。
下到水库边,张小侠一边观看水库景色,一边顺着放牧人踏出来的小路,慢慢地绕到了水库的另一边。她进山为的是找寻一个清静的地方,她怕那司机会给她引来闲杂人。
在水库对面正对来路的地方,张小侠找了一个干净平坦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欣赏这里的景色。
这里真正称得起‘山清水秀’。不知名的小鸟在身边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野花淡淡的幽香,阳光直射水面,水底游鱼鳞甲毕现,自由自在地在嬉戏。一只猛扑而下又一点即上的鱼鹰,会把你的视线一下子引向天上。那里,正有一只苍鹰在盘旋。它高高在上,俯视世界,目空一切,又洞察一切。就是水底的游鱼,它也看得一清二楚。
张小侠望着这神奇的自然界,渐渐陷入了沉思。
一阵风从山顶吹来,带来了一声声悠长的、颤抖的风铃声。这儿还真有一座庙。很显然,这铃声来自庙里浮图上的风铎。
有挂着风铎的浮图,说明这座寺庙还不小,说不定还会有僧人呢!
张小侠原来根本不知道这儿有这么好的一个去处。她对司机小赵说起庙时,也是想司机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自己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庙,他也不一定清楚,想蒙他一下。谁知歪打正着,让她给说准了。这会儿,听着山风送来的一声声风铃声,张小侠忽然想起了在学校时曾读过的一首古诗:
“晨起动征铎……”
她轻声吟着。但她苦思冥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下边的句子了。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她离开学校已经整整十年了!
一种年华如水的感慨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迎着山风,向铃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END—
作者简介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精彩悦读
责任编辑丨 辛 克
文字审核丨 濯 尘
公号维护丨 魏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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